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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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祁昭看著蘭茵, 伸手攬過她的肩膀,安撫似的笑了笑, “你做得對,從情理上來說, 他是我們的好友,既然回來了,理當請他過府一敘的,只是……”他心中有些奇怪, 盧楚的母親新喪, 他怎麽會有心情。

蘭茵擡頭:“只是什麽?”

祁昭心想,等過會兒盧楚一身素服登門,蘭茵這邊自是瞞不住的。便將盧大夫人新喪的消息告訴了她,蘭茵秀唇微抿,睫羽低垂, 許久沒說話。

封信進來稟報, 說是飯菜得了,現在端進來嗎?

祁昭道:“還有客人要來, 且先等等。”

封信退下去, 祁昭握著蘭茵的手娓娓而道:“並不是我故意瞞著你, 而是我爹和盧家……”他擰著眉,搖了搖頭:“我也不知他們是何時結的梁子。既已說到這份上, 我便告訴你,我起先向吏部尚書打好了招呼,讓他在處置貶官任地上多照拂盧楚, 不要將他貶的太遠。可我爹卻先一步放出話:非離京百裏之遙不得去。”

蘭茵微詫,她並不知道還有這一段過往。但想起小來忿忿的話,不禁道:“你怎麽不跟臨清說這些?”

“我怎麽說?”祁昭無奈地說:“他與我本就有心結在,我這樣一說,只會令他更多心。”

那時盧楚只是一介閑官,手中毫無實權,朝中也無根系,和長袖善舞官列刑部侍郎的祁昭在某些方面,判若天地。

他雖然溫默平靜,霽若清風,可是卻敏感得很。

蘭茵會意,慢慢地點了點頭。

兩人正將話說開,辰珠進來報,說是盧大人來了。祁昭和蘭茵忙站起身來去門外迎他。

數月不見,盧楚消瘦了許多,他穿著麻襟縞服,腰身與袍裾都顯得肥了許多,膚色也不像從前皓如玉脂,而是微微泛著黃,顯得整個人內斂端正了許多。

他向蘭茵和祁昭道:“家中有事,未來得及向二位道喜,倒是失禮了。”

蘭茵一怔,為這話裏透出的疏離,她心中有些難受,見祁昭亦神色悵惘,強裝出笑與他客套:“你這是說的什麽話,倒是我們,未來得及入府吊唁,有些失禮了。”

蘭茵尋了個他們都不說話的空隙,忙將盧楚讓進了屋。祁昭走在最後,囑咐封信可以上菜了。

這東盛巷別苑在上一世不過是祁昭避居議事之所,他未曾在這上面用多少心思。這一世,他知道蘭茵和他婚後會在這裏生活,從最初的裝潢、采買都花費重金,且用了許多奇巧心思。乍一進屋,便見一幀蟲鳥潑墨畫鋪陳在墻面上,下面是赤木縷花案幾,中間極為宣闊,但與內室相隔是別具心裁的垂花拱門,以珊瑚嵌雕出花枝,這是時下京中從未見過的花樣。

他的視線飛快掠過,不知緣何竟生出些孤寂淒涼之感,強撐著表情不讓它崩了,只道:“這別苑好生別致,不知是誰的眼光。”

祁昭笑道:“那自然是我的。”

盧楚很是不信,“你?你的眼光向來令人咋舌。”

幾個丫鬟端著羹碟上來,辰珠與淑音都認識盧楚,很是熱絡地向他問好:“大人,您可回來了,這次回來便不走了吧?”

祁昭剜了辰珠一眼,斥道:“上你的菜,怎麽這麽些廢話。”

辰珠因自小跟在祁昭身邊伺候,與他早已不似尋常主仆,有時更像兄妹,祁昭極少對她這樣疾言厲色,她不禁惱了,很碾了碾地,掉頭就走。

祁昭看了看盧楚,故作忿懣地向蘭茵道:“這丫頭總是沒規矩,以後你可得好好管教。”

蘭茵知道他怕讓盧楚誤會是故意探聽,溫柔一笑,說:“她口無遮攔也不是一天兩天,何必跟她生氣。”

盧楚瞧他們夫唱婦隨的模樣,將手擱在玄冰瓷的酒盅上,靜聲說:“辰珠不過是問了一句,你們何必這麽小心,憑咱們的交情,告訴你們又何妨。陛下已與我商量,過一個月大理寺少卿出缺,想讓我頂上。”

祁昭原本料想官位不會低了,可沒想到竟是大理寺卿,這樣一來直接與他這個刑部侍郎平起平坐了。他由衷地替盧楚高興:“大理寺與刑部常務多有交疊,本就來往密切,看來以後得勞煩盧少卿多多照拂了。”

盧楚笑了笑:“我倒想照拂你,可也只是預定,也不知這一回兒會不會順利。”

祁昭忙道:“天家無戲言,他既與你這樣說了,準是十拿九穩的。”

封信親自端了最後一道菜醋溜魚上來,盧楚往那青瓷盤子裏瞥了一眼,感喟良多的說:“益陽便是盛產鱸魚,只可惜我去時山洪頻發河口決堤,漁夫都不敢出海了,這樣的美味終是少見。”

一說起山洪,祁昭又想起了那個受自己委派而去的樞密。隨口接了句:“刑部有個六品樞密去那邊出公差,也因為山洪稀裏糊塗送了命。”

蘭茵也道:“毓成隨文淵閣的學士去淮西拜訪鴻儒,聽他說本想折去益陽看看你的,誰知中途遇上山洪,大學士顧念毓成安危,強拉著他回京,他一直念叨著臨清大哥呢,若是他知道你不必再回去了,一定很高興。”

盧楚勾唇,露出些溫和笑意,道:“天災總是難免的。只是那邊驛館倒還通暢,我收到了長安送去的書信,只可惜……”他神色微黯,“可惜已是兩個月以後,我緊趕慢趕,終究是沒能見上母親最後一面。”

一提起這事,祁昭便覺負疚。他苦心積慮改寫上一世那個淒苦寥落的終局,卻陰差陽錯讓盧楚受了這無妄之災,沒能在病母跟前盡最後一份孝心。

他沈默良久,直到蘭茵說:“既然菜齊了,那麽咱們動筷吧。”

觥籌交錯之間,三人很多時候是溫默不語的,這一桌不算單薄的宴席時常會陷入尷尬之中。

祁昭懷揣著心事,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太過敏感,總覺得盧楚有意無意在偷偷觀察他的神色,像是有心探聽些什麽。

一旦有了這個念頭,他便怎麽也止不住。盧楚先是故意對自己的官位去留全盤托出,擺出一副坦而告知的姿態,然後又把話引到了山洪……他想知道什麽,莫非是那個樞密在益陽做了什麽?

稀裏糊塗地將飯吃完了,祁昭對蘭茵道:“你先去休息吧,我有些話要單獨和臨清說。”

盧楚聞言,沒有再客套,顯然這也是他所希望的。

蘭茵有些擔心地看著他們兩,盧楚打趣道:“你放心,就算打起來我也會讓著思瀾的。”

祁昭嗤之以鼻:“我用的著你讓?”

蘭茵見他們相互擠兌,反倒是放了心,便領著丫鬟一齊回了臥房。

門被關上,腳步聲疊踏,茜紗窗外人影憧憧,漸行漸遠,直到最後沒了聲響。

盧楚站起身來,走到祁昭跟前,倏然揪住他的衣襟,朝著臉頰給了一拳。

祁昭早有預感,沒躲沒避,生生挨了這麽一拳。

他等著第二拳,可遲遲沒下來,於是沒所謂地擦了擦唇角的血沫子,笑道:“這就對了,想打人還是想罵人,幹脆點來,在蘭茵面前裝的那個樣子,我都替你累得慌。”

盧楚胳膊端著,細密織就的素色袖子翩然垂灑,居高臨下地睨著他,臉上浮出一抹溫吞的笑意,卻再不似從前如點墨般清淡,像是含了機鋒,帶著一些冷硬的鋒刃。

“你好好待蘭茵,不然,我總會陰魂不散。”

祁昭心想,你還真是說到做到,上一世就因為我沒好好待蘭茵,讓她受了委屈,你就不惜要橫刀奪愛,一枝紅杏入墻來。

可這一世,定不會再給他這樣的機會了。

祁昭平視他,說了些出自肺腑的忠告:“你不要把心思放在蘭茵身上,你最了解她,既已嫁為人婦定會心無旁騖,還是趁著大好年華另覓良緣吧。”

盧楚冷哼了一聲,斂起袖氅,越過他往外走。走到一半,祁昭叫住他:“你今日是為何而來?”

面前人驀然止步,若不是背對著他,定會看見他僵硬的臉色。

“你母親屍骨未寒,料想你也不會有心情特地來看看我和蘭茵蜜裏調油的新婚生活,特意登門是為了什麽?”

盧楚勾起一抹不羈,繼續往外走,道:“你猜。”

祁昭楞了楞,等到想起來要拿茶盅扔人的時候盧楚已走得沒了影。

他滿懷心事地回了內室,見銅妝鏡前,淑音和錦瑟正給蘭茵拆發髻,辰珠縮在蘭茵跟前抹著眼淚,蘭茵拉著她的手正低聲勸慰著些什麽。

祁昭輕聲咳嗽了一聲,辰珠覷見他,忙站起身來要躲著出去。他一把把她撈回來,耐著心說道:“我那是說給別人聽的,你自己個說你長沒長腦子,臨清剛回來,官吏升遷安置向來不到最後一刻不能落定的,那是機密,你就這麽口沒遮攔地去瞎打聽,讓他以為是我指使的呢。”

辰珠楞了楞,被淚水洗刷得瑩亮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著祁昭看。

祁昭有些無奈地擺了擺手:“行了,你回去想想吧,以後說話帶點腦子。”

辰珠懵懵懂懂地被淑音拉著退了出去。

一直對著銅鏡梳理頭發的蘭茵眼看著丫鬟都退了出去,將梨花木梳放回妝臺上,有些疑惑:“我總覺得你不必和臨清如此疏遠。”

祁昭彎身坐在榻上,凝著神色思索了一會兒,總也理不出頭緒,便道:“我心裏總是有種預感,道不清說不明的……”他擡頭看了看蘭茵,笑說:“怕說多了你以為我是小人之心。”

蘭茵回眸看他,半天沒說話,只盯著他的唇角:“這是怎麽了?”

祁昭摸了摸裂開的傷口,細小卻嘶嘶入肌理的疼,蘭茵蹙眉,忙說:“別亂摸。”她起身從屜櫃裏找了藥膏,拿手輕輕沾了乳黃色的藥膏給他抹上,祁昭只覺一股清涼的蘊藉順著傷口滲下去,渾濁著細微的刺疼。

見他默不作聲的樣子,蘭茵有些擔心,“有話就說,我不會多心。”

祁昭那琥珀色的琉璃眼珠深深許許地凝睇著蘭茵,驀然握住她的手,寬大而帶著薄繭的掌心攥著柔軟若無骨的小手,越攥越緊,直至最後竟有些發抖。

……

清晨一大早祁昭便去了刑部,許知書的案子他還得繼續過問,因疑點良多,他同尚書稟報延後審理。

淑音和錦瑟照常來內室伺候蘭茵梳洗,卻見她披著寢衣站在窗前緘默不語,纖細的影子垂落在地上,迎著朝霞似錦,竟有著說不出的憂郁。

兩人不明所以,卻先看了一地染著濁液的帕子,臉紅著收攏起來。淑音最是貼心,上前低聲詢問:“郡主,奴婢伺候您沐浴吧。”

蘭茵雙眸迷蒙,猶在出神,胡亂地點了點頭。

清冽的浴水漫過肌膚,淑音不禁皺眉,待看清了更多,有些氣惱道:“這樣怎麽能行,郡主是金枝玉葉,身體嬌嫩,祁侍郎也太胡鬧了。”

蘭茵的神情依舊沒有大的變化,只是嗓音微啞,猶如染了水霧的朦朧,慢慢地問:“如果一個男人只願意與一個女子享床榻之歡,而不願把心事向她吐露分毫,他會是真心地喜歡這個女子嗎?”

淑音心裏一動,有些意會了蘭茵的抑郁寡歡。斟酌了良久,才勸:“您與祁侍郎是新婚夫婦,難免彼此不夠了解,往後歲月長著,總要多多磨合。”她心裏倏然劃過一個念頭,若是郡主嫁的是盧大人,這些事,這些煩惱定不會有的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下午六點差不多還有一更~~麽麽噠,愛你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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